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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夜漂流(纯科幻)

九久小说网 2023-10-05 21:10 出处:网络 作者:Bubkes编辑:@春色满园
永夜漂流(1)我奋力挣脱黑暗,缓慢地,苦痛地,我在那里,他也在那里……——琼•里斯日光终于回到北极圈,将灰濛濛的天空染上炽烈的粉红色纹路。奥古斯丁站在屋外,等待着。过去的这几个月,他不曾感受过天光抚摸脸
永夜漂流(1)
我奋力挣脱黑暗,缓慢地,苦痛地,我在那里,他也在那里……——琼•里斯日光终于回到北极圈,将灰濛濛的天空染上炽烈的粉红色纹路。
奥古斯丁站在屋外,等待着。
过去的这几个月,他不曾感受过天光抚摸脸颊。
玫瑰色的光辉在地平线上蔓延,渗入冰蓝的冻原,扫过雪丛,投下靛青色的阴影。

曙光升起,有如一面烈烈燃烧的火墙,柔和的粉红色渐变为橘色,又化为绯红色,一层一层地燃尽厚重的云彩,直到整个天空都燃烧起来。
他沉浸在这片静谧的柔光之中,肌肤隐隐刺痛。
天空在入春后仍阴沉沉的,倒是不太寻常。
这座天文台选址在此,看重的正是这里晴朗的天气、极地稀薄的大气层,以及科迪勒拉山的高海拔。

奥吉走下天文台外的水泥台阶,沿着峭壁旁开凿的小道,走向坐落在山脉斜坡上的附属建筑群,从中穿过。
当他走过最后一幢建筑时,太阳已经开始沉落,色彩也渐次褪去。
昼夜匆匆交替,前后不过十分钟,甚或更短。
被积雪覆盖的峰峦连绵起伏,一路奔向北边的天际。
低缓平坦的莽莽冻原则向南边无限延展。
心情舒畅时,这片单调而广袤的景色令他怡然自得;心情低落时,他则陷入疯狂。
这片土地对他漠不关心,他却无处可去。

他甚至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。
以前过另一种生活时,环境也经常令他感觉格格不入。
每逢产生这种感受,他便会用软革行李箱打包好一切,重新找一个去处。
这个行李箱并不算大,但整齐地摆放着他的生活必需品,还留有一些额外空间。
他从来不需要搬家卡车、气泡布或是欢送会。
当他决定要走,不消一个星期便会离开。
研究生毕业后,他先是在智利北部的阿塔卡马沙漠担任研究员,初涉死亡恒星的研究,后前往南非和澳大利亚,以及波多黎各、夏威夷、新墨西哥等地—他追随着最先进的望远镜和最庞大的卫星阵列,它们有如麵包屑一般散落在世界各地。

尘世的干扰越少越好。
对奥古斯丁而言,向来如此。
大洲与国家对他而言毫无意义;能令他动容的只有天空,只有大气层另一侧的那些事物。
他恪守职业道德,自信满满,取得过开创性的成就,但并不满足。
他从未满足过,以后也永远不会。
他渴望的不是成功,也不是一时的名声,而是名垂史册:他想要像切开一个熟透的西瓜那样解密宇宙,赶在同事之前排列好乱糟糟的瓜子,让他们瞠目结舌。

他想用自己的双手握住多汁的红色果肉,量化永恆的本质,回望时间的初始,一瞥世事的源起。
他希望被铭记。
然而,已经七十八岁的他,现在却在这里,站在北极群岛之巅,立于人类文明的边缘—毕生工作将至尽头,他却只能注视着自己的无知,满脸苍凉。
巴伯天文台建造于此,成了山脉的延伸。

钝重的望远镜从穹顶内赫然伸出,傲视方圆数英里内的所有事物,像个看守人一般审视着绵延的山脉。
向南约一英里的地方,有一条飞机跑道和一座停机库。
那里的冻原被一辆从格陵兰岛空运过来的推土机填实、铺平,用反光的橘色旗帜标记出来,沿线的地灯已经不亮了。
停机库空空如也,跑道也已荒废。

最后使用跑道的几架飞机来这里接走了基地的研究员,而一年多以前从文明世界传来的最后一条消息,与战争有关。
基地中储藏的物资足够十几个研究员驻守九个月:有一桶桶的燃料、非易腐食品、净化水、医疗用品、枪、渔具、越野滑雪板、带钉防滑鞋和登山绳。
对奥吉而言,这里的研究设备多到用不过来,接收的资料几辈子都处理不完。

对于现状,他还算满足。
天文台位于基地正中央,周围是分散排列的宿舍、储物间和娱乐室。
基地中要数天文台的结构最为坚固—毕竟,里面的超级望远镜是其他一切存在的原因。
环绕天文台的附属建筑简直完全称不上是建筑—更像是一座座为了吃喝、睡眠和储藏而搭建的防风挡雨的帐篷。
巴伯的标準科研奖学金专案持续时间为六到九个月,但在人员撤离前,奥古斯丁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两年,现如今都快三年了。

项目吸引了一批勇敢的年轻人,他们大多刚读完博士,迫不及待地想赶在学术生涯彻底禁锢自己的人生之前挣脱它的束缚—哪怕只是短暂的一阵子。
奥古斯丁瞧不起这些书堆里的研究员:只晓得一大堆理论,却少有甚至毫无实用技能。

不过话说回来,要找出一个他不鄙视的人,于他而言也是难事。
他眯着眼睛望向地平线,透过厚重的云层只能依稀分辨出下沉的太阳,被科迪勒拉山脉参差不齐的轮廓线切成两半。
这会儿已是三月下旬,正午刚过,极夜终于离开了这片荒凉的土地,白日将逐渐延长。
刚开始是缓慢的,每次只有几个小时的阳光在天际线处窥探着。

然而很快,子夜太阳[3]便会冉冉升起,让群星暗淡无光。
待明媚透亮的夏日过后,他将迎来被暮色笼罩的秋天,然后是冰蓝沉黑的冬天。

但此时此刻,他想像不到比眼前更令人快慰的景色了:夕阳柔和迷蒙,栖息在地平线附近,光芒流溢,洒落在低洼的冻原之上。
奥古斯丁在密歇根州长大,那里的冬天来得温柔轻悄:初雪如粉似末,雪堆轻柔绵软,冰锥子生得长而尖利,末了便开始滴答滴答地融化,流淌成一股清泉。
而在这里,一切都坚硬无比,荒凉无比。
不曾消融过的巨大冰架,从未解冻过的大地,一切有如钻石锋利的边缘那般无情。

午后的天空,余晖渐渐退去,他看到一头北极熊横跨一道山脊,奔向海洋狩猎。
奥吉希望自己能钻进它那厚实的皮毛里,将自己缝进去。
他想像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:顺着长长的鼻腔,低头看到像主餐盘一般大小的爪子,躺下滚来滚去,感受千磅重的肌肉、脂肪和皮毛紧贴着冻土。

从冰孔里一把抓出一只环斑海豹,用力一掌将它拍死,将牙齿埋进它的血肉,撕咬热腾腾的脂肪块,然后蜷在洁净纯白的雪堆里,心满意足地入睡。
无须思考,只需本能。
有的只是饑饿与困倦。
赶上合适的时节,则还有欲望。

但永远没有爱,既不会怀有愧疚,也不抱任何希望。
仅是一只只图生存、不求反思的动物。
想到这里,奥古斯丁感到好笑,但他没有嘴角上扬的习惯。
对于爱,他并不比北极熊懂得更多。
他从未理解过。
从前,他曾依稀感受过比爱程度稍弱的情感—羞愧、遗憾、怨恨,抑或嫉妒—但每每如此,他便会仰望天空,让敬畏之感沖刷掉先前的情绪。

只有宇宙才能激发他内心磅礴的感情。
或许,他感受到的是爱,只是他从未有意识地称之为爱。
他废寝忘食、一相情愿地眷恋着的,是交织着虚空与完满的整个宇宙。
没有余地也没有时间浪费在一个相形失色的情人身上。
他宁愿如此。

他最后一次对人产生爱恋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
那时他三十多岁,还在新墨西哥州索柯洛市的研究所工作,他让一个顶聪明的漂亮女人怀上了孩子。
她也是科学家,正在写博士毕业论文。
奥古斯丁第一次见到她时,觉得她真是美得无与伦比。

当她告诉他怀孕的消息时,他想到他们俩的孩子,感到一星温暖的火花升起,像是六十亿光年外一颗新星诞生时的那一刹闪烁,确凿无疑,美丽万分,可在抵达眼前时却已衰微,不过是一道余晖罢了。
所以这并不足够。
他试图劝那个女人打掉孩子,但遭到拒绝,之后他便离开了北半球。

他在赤道以南生活了很多年,对于这个没有能力去爱的孩子,他受不了离她太近。
很久之后,他终于费尽心机地打探到孩子的名字和生日。
她五岁那年,他给她寄了一架昂贵的业余天文望远镜,六岁那年送的是一颗天球,七岁那年送的是卡尔•萨根签名的第一版《宇宙》。

下一年,他忘记了她的生日,但在她九岁和十岁生日时,给她寄了很多有关实用天文学的学术巨着。
再后来,他与女儿断了来往,与她母亲也失去了联繫。
他曾在多个研究所任职,那块月岩标本是他从其中一个研究所的地质部连哄带骗弄来的,作为十一岁的生日礼物寄给了她,结果却被退返,标着“查无此处”。

对此,他并不在乎,决定不再深究。
这场寄送生日礼物的游戏本就不明智,是他清醒、理智的生活中偶尔感情用事的一段小插曲。
此后,他便很少想起那个出色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了,直至最终彻底忘记了她们。

北极熊信步走向山脉的另一端,它的身影慢慢被大雪吞没,最终从视野中消失。
奥吉缩进派克大衣连衣帽里,将拉绳系紧,收紧帽口。
寒风凛冽,呼啸而过。
他闭上眼睛,感受着鼻息里的薄霜,脚趾在羊毛袜和厚重靴子里麻木地移动着。

他的头髮和鬍鬚在三十年前就已经雪白,但在下巴和脖颈间还残存着几丝顽固的黑色毛髮,仿佛衰老过程只进行到一半就停滞不前了。
他已经老迈,比起出生,更接近死亡,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走得太远或是站立太久。
然而,在那个冬天,他觉得自己异常衰老、枯朽,仿佛开始萎缩,脊椎慢慢弯曲,浑身的骨头也缩聚成一团。

他开始失去时间观念,儘管这在无尽的漆黑冬夜也无可厚非,但他的思考也逐渐散失了。
他像是从一场梦境中醒来,不确定片刻之前自己在想些什么,走过哪些地方,又做过些什么。
他试着想像自己作古之后,艾莉丝会怎样。
然后他克制自己,试着不去在乎。
当他回到控制塔时,天空中的颜色已经褪成一片晦暗的深蓝。

他用肩膀使劲儿抵开沉重的钢铁门。
比去年更费力了。
随着季节的轮转,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脆弱了。
他身后的门被大风吹得猛然关上。
为了节省燃料,他只开了天文台顶楼的暖气。
那是一个长长的房间,里面放着他最宝贝的仪器,也是他和艾莉丝睡觉的地方。

低楼层及附属建筑群中一些能让生活更舒适的物品也被搬来这里:两个感应电磁炉,用睡袋和高低不平的单人床垫做成的睡铺,一套不完整的餐盘、锅子和刀具,以及一个电热水壶。
奥吉每向上爬一步,都不得不休息一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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